雪山火場驚魂記

文、圖／到手香（荒野台北總會解說員、溪山定點組組長）

冬天的雪山，有一覽無遺的藍天，走在寧靜的林道間，可以看見一片片在陽光下璀璨閃爍的高山芒，燦爛的陽光透過紅榨槭和青楓的紅葉暈著紅寶石般的琉璃光澤，煞是好看，尖葉楓滿樹金黃色的風華亦教人驚嘆連連，這樣的美景原是高山間最豐腴的盛宴，然而我們卻不經意的撞進一場恐怖的夢魘！故事就發生在2008年12月18號，那是永生難忘的一天……



當日清晨我們從雪山登山口出發，傍晚前我們順利的抵達三六九山莊，但由於山莊停水，所以必須前往黑森林鑿冰取水好下鍋煮飯。回程的當兒，只見前方隱約紅光一片，把原已昏暗的森林照耀得直如白日，驚慌的走出森林後，才發現前方已是一片火海，原先芒花密佈的大草原竟燒成焦黑一片，枯槁的白木林再度被火苗襲身，林下原來結實累累的巒大花楸和令人垂涎欲滴的玉山莢迷也已葬身火窟。



我們被困在火場中，心中既驚慌又疑惑，究竟怎麼會突然冒出一片大火呢？冬天乾燥枯黃的草原，一旦燃燒起來，蔓延十分快速，得小心避開四竄的火舌和隨意飛濺的火星，一道道火牆不時阻擋下行的山徑，我們只能等待火線漫燒過去始能繼續前行，好不容易驚險的回到三六九山莊。





廣場前有幾個另一隊的隊員神色木然的望著前方，細問之後，才知道他們有位腿部骨折、寸步難行的同伴在山路上等待直昇機救援，直昇機在天色漸暗之際來回兩趟都無法發現求助人員，救難隊最後要求其隊友施放狼煙，火苗竟立刻四濺竄燒，他們嚇得連忙脫下衣服滅火，卻為時已晚，火勢一發不可收拾，直昇機見狀況不對，只得無功而返。那施放狼煙的先生憤怒又無奈的抱怨著：「我一直堅持不要點火，可是救難單位說救人要緊，我才點狼煙的，沒想到……」



言談之際，我們發現四濺的火苗和火舌已越過步道，馬不停蹄的朝山莊漫燒過來！而我們卻束手無策，山莊附近原有直昇機場，可是直昇機卻無夜晚出動的能力，否則立即派遣能做緊急處理的救火隊，做個簡單的隔火線就能防止火勢擴大，更可以保住山莊。我們只能不斷試著聯絡火警單位，說明這裡的危急情況，希望他們能趕緊派人支援，同時，我們也開始匆忙的收拾裝備決定撤離山莊。



本想逃到已燒過的地區避難，沒想到火勢已經把剛走過的山徑團團包圍，一陣商量後，我們決定先撤回雪山東峰觀察狀況；於是，大家以長期跋涉久未進食的虛弱體力背起重裝，再負重了原本請「山青」背上來的20多公斤的公糧和剛融化的十多公斤的雪水逃難去。所幸腎上腺素此時起了作用，我們得以在星夜下從容跋涉安抵東峰，暫時擺脫了一路零星的火花和滿山的燒焦味。大家像一團肉醬般攤在地上，瞭望著遠方的火線，它彷彿在草地上畫出一幅心字般的圖案。



此際大家已累得連伸出一根手指頭都會顫抖，還好有優秀的隊友在這等惡劣的環境中還能迅速生出一鍋湯麵，有了些許的體力，大夥決定夜宿東峰。雖然我們都有野外無帳棚獨自過夜的經驗，但面對此刻零度以下的天氣，我們只能想盡辦法把所有的衣物都穿在身上，細心選個擋風處靜待天明，幾個伙伴甚至整夜都未躺下，只是互相依靠著歇息。



次日清晨，我被山頭的微光喚起，只見遠處的群山依舊秀麗，初昇的朝陽將原本黑暗的山頭幻化出奇異的紅彩山色。往山莊方向望去，火勢竟已停歇，連餘煙都幾乎看不到，昨夜的漫山火光如南柯一夢般消失得無影無蹤。山莊奇蹟似的逃過一劫，只是近四公頃的草原成了光禿禿的一片，不但許多動物流離失所，從望遠鏡一看，隱約還燒出了許多零落的垃圾堆，山屋因登山客無公德心隨意丟棄垃圾的問題竟不經意地躍然湧現。



天空突然熱鬧了起來，直昇機這回總算把待救的傷患送走了，一批批的救難人員和大水袋從天而降；走在下山的路上，迎面見到的不是山客，而是一批批穿著橘紅制服的救難隊，大家聽我們敘述已熄滅的現場，都大聲歡呼，鬆了口氣。救火隊告訴我在陽光的高溫照射下，難保死灰不會復燃，所以檢查餘燼的工作還是十分重要。



逃離火場夢魘的我們，在雪山東峰度過了永生難忘的一夜，雖然零下嚴寒的氣溫凍得我們一夜難眠，但也似乎幸而有這樣的低溫才讓火勢沒燒至森林，山莊也因此逃過一劫！這次的災害能夠自然熄滅，也是一場奇蹟的發生啊！



下山後看到一系列相關的報導，大都一面倒的責罵那隊縱火的山友，心中真是百感交集；當然，在山林裡點火是登山的大忌，但會鑄成這樣的大錯，想來必讓這群善良的山友愧疚萬分。而這場意外不但讓我們錯失了寶貴的登山機會，被火紋身的山林更不知要耗費多少時間生養才得以復原，然而整個事件亦透露出一些值得檢討的問題。



1. 高山救援系統的強化

因救難行動而導致失火的事件，讓我深深感覺台灣的高山救援系統必須有更好的應變措施，以因應層出不窮的山難事件，做出更立即的應變措施。例如，山難救援直升機的山區定位方式與聯絡方式也許能做得更好，好幾次山難，直昇機或救難隊總因無法確認實際地點而延誤黃金救援時間。



2. 直昇機夜間救援及高山飛行能力的培養

對抗山區的對流及夜間的起降等判斷需要磨練出嫻熟的的駕駛技巧，並且需要昂貴的購資，才能具備適合的機種，但若能克服這些，即時的帶來幾位熟練的救火員或是水袋，則可避免事後不必要的人力和物力浪費，山林救災與救難能力必能提升。



3. 山屋消防急救設施的建立

山屋裡有許多木造設備，但是竟無任何消防設施，若能備有一兩架滅火器或如反光板等示警呼叫器材，或許悲劇就不會發生了；高山上的消防設備和面對火場的救援教育確實有待加強。



4. 登山能力的訓練與裝備的充實 

登山客具備一定的救難與山林常識亦十分重要。許多山客發生山難皆是因為輕忽、無防備所致，準備好各種急救、聯絡器材與行前訓練等足夠的預防措施，並確保自己有能力應對瞬息萬變的高山環境。此外，必須懷抱著尊敬大自然的心，達到「無痕山林」的概念，才能永續高山資源。



台灣擁有許多特殊的高山環境，是我們引以為傲的觀光資源，這幾年來由於交通、嚮導系統的普及，許多人對高山活動趨之若鶩，加上氣候變遷與聖嬰現象日益嚴重而導致乾旱，火災機率逐年增加，因此，對於山難及森林火災的預防更是刻不容緩，這些都需要全民的參與及共識的凝聚，才能讓每個人都能在高山上享受大自然的賜與，也能平安的登山、平安的回家。